温宁自小有个兴趣,是种东西。
种花好好玩。种瓜好好玩。替姐姐种草药也好好玩。
花种出来院子里的大家看了都开心。瓜种出来饭桌上又可以多几道菜。草药种出来温情就不用在山上采药那么辛苦。
他胆小,遇事没有主见,说话结结巴巴。但他还是想为大家做点什么。
褐色的种子埋进小小的土坑,破土而出的是绿色的生机。
柔弱又顽强。
温宁开始喜欢上和它们讲讲话。亲手种的每一株植物,都是他的朋友。
温情原本看见弟弟自说自话担心的很,但见温宁开口的次数多了,和别人说笑也多了,便由得他去,爱种啥种啥,爱说啥说啥。
“今、今天,夫子又讲了几首新诗……”温宁拎着铲子,小心翼翼地给向日葵松土,“我记得有一句是‘沉舟侧畔千帆过…病、病树前头万木春’,可是树都病了,怎、怎么会有万木春呢?”
温情从前厅风风火火进来,手里还拿着药包,听见弟弟又在叨叨絮絮,挑了挑眉,无奈地笑了笑,摸了摸他的头。
“姐姐忙完啦?四、四叔说可以吃饭啦!”
“嗯,把铲子放好,洗下手吃饭吧。”
温宁笑着去了。
虽然不及其他世家大族的人中龙凤,不能名扬万里,但就这样种种东西,给自己打打下手,开开心心一辈子,也挺好的。
温情看着温宁傻乐的背影想。
挺好的。
*
“魏无羡!我说了多少次?不要买土豆!你这脑子进水的买的还是发芽的土豆?!”
站在翻好的地旁边,温宁僵硬地转了脖子,看向自己搭的小木屋。
温情想要拿茶杯砸了魏无羡那个进了水的脑袋,拿起后又想起山上茶杯本来就不够,又不舍得了。“嘭”地一声,杯子回归到原来的位置。
温宁闻声条件反射想缩缩脖子眨下眼睛。
可他现在已经做不到了。
“情姐姐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趁着魏无羡日常嘴炮的间隙,他静悄悄地移到了门前,拿走了那一袋发了芽的土豆,然后把它们一个一个放到已经挖好的坑里。
可能当年种东西的活干得多,他现在干起来还算利索。
黄鹂在树上看着他,叽叽喳喳。那是魏无羡上次下山给阿苑抓回来的。从此温情经常抱着阿苑逗鸟。
上有黄鹂深树鸣。
他立着铲子,突然又想起夫子当年教的。
最后一个土豆放进最后一个坑。
来年开春,约莫能吃上了吧。
他想。
*
“温宁?你在看什么?”
他在看镇山石兽下的树桩。
曾经温情抱着阿苑坐在上面,逗着树上的黄鹂。
再走上一些,他愣愣地看到了那座小木屋。但被火烧过,已经不见当年的模样了。
“别看了。”
“……我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了。只是想看看,还有没有东西留……”
还有没有东西留下。
他当年离开之前,这座木屋还是完好的。
里面住着他的姐姐,他的亲人。
住着他熟悉的人,珍视的人。
早就干涸的水涧边,几棵嫩绿的草从蒙尘的焦土里冒了出来。风一吹,摇摇曳曳。
独怜幽草涧边生,上有黄鹂深树鸣。
他低着头,跟着魏无羡和蓝忘机走了。
*
清明时节雨纷纷。
乱葬岗伤痕累累的土地又被洗刷了一遍,地上冒出了许多不知名的绿芽。
蓝思追等木屋前的纸钱和白蜡燃尽,便过去帮温宁的忙。他把从山下带的胡萝卜、土豆放进一个个坑里,再埋好。
温宁事先把菜地的土全翻了一遍,烧焦的痕迹翻到了最底下。
他约摸着,不久后,这些东西一定能长得很好。
“宁叔,待会我们从厨房修起吧,这样还能赶上晚饭。”
“好。”
他想笑,于是他努力地让脸部僵硬的肌肉往上提。
他做到了。
雨还在下。远处的衰木氤氲在水雾里,时隔多年,竟透出了一点绿。
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。
大抵如此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