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筝

渺渺兮予怀。

【华武】桥

钟鼓楼旁边有一座桥。华山一个人站在桥头。

 

立秋过后暑气渐消,夜里的风泛起了凉,金陵这地歌舞笙箫惯了,四季怎么更替也不会跟萧瑟两字挂上钩。佳节前后反而烟火更盛,宝马雕车香满路,红绸缎下火树银花,亭台楼榭霓光流转,怎么看怎么美。

 

当然了,人也是风景——看了就头疼的风景,大晚上的宽街窄巷密密麻麻都是人,打马而过的少侠挪得心惊胆战,却在撞到别人之前先被人海吞没了。幸好大家还是挤得高兴的,你瞧,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,显而易见的、矜持内敛的,手挽手的两个人脉脉含情,一撞一扶都成了趣;单身逍遥的捂住自己的眼,好歹眼底还是祝福笑意。

 

华山从前就仗着身手好没有被挤扁过,现在更加有恃无恐了。他百无聊赖地抱臂倚在栏杆上,看着成双成对的人路过。他今晚没带剑,没点能杀人放火的东西抓在手里,心里不踏实得紧。

 

第三十一次环顾四周,他突然看见桥上冒出了个熟人。经常跟他勾肩搭背的小师弟提着灯笼形影相吊,被挤得举步维艰,索性摇身一变化成大狗,边卖萌打滚边挤开前面的人下桥,最后恰巧停在了华山身旁,找了条缝隙喘口气。

 

华山见他察觉不到自己,唇边顿时扬起阴恻恻的笑,爪子不假思索伸向了师弟毛茸茸的大尾巴……然而后者尾巴一摇,他薅个了空,连根毛都摸不着。

 

唉,华山叹气,扁扁嘴把手收了回去,心里又想念起他的剑。从前握着剑的时候,他最有活着的感觉,可是他的剑在前不久洞穿了仇人的肺,没来得及拔出来。

 

思索间趴在一边的狗师弟已经跑没影了。他伸了个懒腰,第三十二次环视,然后又淡淡地收回视线。

 

他没有看见他要等的人。也没有路过的人会注意他。

 

蓦然桥底传来哗哗水声,与往时有船只经过作响别无二致,只是一阵阴风自华山身后袭来,幽幽而不绝,活像缠着人不放,吹得他莫名心慌。长眉一蹙,他回头看见一艘极为老旧的乌篷船慢慢靠向船埠,没有撑船人却稳稳行进,过处水面不泛半点波澜。喧嚣的夜里,古朴的轻舟像一头误入此地的异兽,收敛起了爪牙,静静匍匐在水边。

  

可方才对面河段明明没有任何船驶来。这艘船凭空从桥底驶出,就像籍着没有活人注意的阴影处,悄悄从黄泉渡到人间。华山面上没有什么波澜,只是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,他扫了船头的白灯笼一眼,心里清明。

 

船上钻出了一个白斗篷披身的人,身影虚晃几下来到了华山跟前。

 

怪不得都说武当弟子讨债有着催命鬼的气势,这形容真是不能再贴切了,华山揉着眼睛想。

 

“你就是昨天那个新死鬼?”

 

嘭、嘭、嘭——

 

星落如雨,玲珑坊的上空一连绽开了好几朵夺目的烟花,巨大的轰鸣声和斗篷人的话一同在华山耳边炸响。跟四周沸腾起来的人一样,华山抬头看向被映亮的半边天空,唇角不自觉柔和下来且微微上翘:“嗯,是啊。”他漫不经心回了话。

 

“……抓弄鬼差逃跑,死后逗留人间,误了生死簿上的时辰,你也算是个人物,”斗篷人顿了顿,“想必你也清楚我是来抓你的,如今为何,又不跑了?”

 

“不能跑啊,”华山苦笑了下,颇有几分无奈之感。

 

不能。无常嚼着这两个字,在斗篷下挑了挑眉,“鬼差你都敢打,有什么是你不能的?”

 

华山摇了摇头,盯着跟前的无常,又或者只是在看他身后的十里长街,灯影灼灼,瞳孔竟有些涣散起来,“我有一愿未了。”

 

“哦?说来听听?”

 

“我跟一个人约好了,”像是陷在了回忆里,他的眼神空茫得更厉害,“今晚亥时在这座桥上见。”

 

展开似乎超出无常的意料了。

 

月满西楼,无常估算着时间,现在离亥时还有一刻钟。

 

“大人通融通融呗,让我等多一会,见到人了我保证不哭不闹跟你走,你也不必花多余力气。”华山转头又厚起脸皮来。

 

他的言下之意,无常岂会听不懂?粗暴动手不过节外生枝,这鬼耽误了许久,也不差这会,只不过……

 

“你已身死,活人看不见你魂魄,赴约而候,有何意义?”

 

已经没有意义了。

 

华山薄唇一动似是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,眼里微芒一闪,终是没有发出声音,心绪千回百转只一句:

 

“我就想再看他一眼,”他还是笑了,笑得很轻,“就一眼。”

 

无常缄默下来,转过头去,当是默许了。华山却自言自语了起来。

 

“我呀,在等我的道长。”

 

他说他等他的道长。因为三年前,华山一时冲动跟别人结下了梁子,仇人回头暗算他的时候,武当及时赶来,可却受了伤。武当的师父气徒弟傻,更气华山爱惹祸,一怒之下罚武当思过闭关三年。武当悄悄让飞鹰给华山传了信,约他三年后见。

 

就是此日。就是此夜。

 

手里抓着华山硬塞过来的酒壶,无常听完他的唠叨也不为所动,只是看着桥下一片落叶被水流推得越来越远,到光暗相接处划碎了月光。悲欢离合总无情,这些破事他听太多了,他只觉得华山傻。

 

岸边小楼高轩,忽然有人家吹了窗边烛,应是要歇下——而无常允诺华山的时间,也到头了。

 

“你等的人呢?”

 

去去重去去,桥上依然人来人往,只是华山的唇抿成了一条线。

 

武当没有来。

 

无常摇了摇镣铐,叮叮作响,刺在华山耳边:“走吧,有缘还会见的。”

 

可能是隔百年。不过百年尔尔。

 

华山却没有动,生前本就浓重的戾气一点一点凝起来,笼罩全身,他注视着人群的眼睛越来越亮,亮得令人害怕,于是乎无常突然看清了他的眼底,原来那里面的执念,不比任何亡魂要少、比很多的冤魂都重。

 

可华山最后只是极慢地伸出了双手。

 

“……你说得对。”

 

晚风骤起,戾气俱散。

前尘尽去,不可追矣。

 

 

无常给他上好手铐的时候,一边正巧有少侠放出来了一座鹊桥。

 

“我本来也备好了那个,”华山扬下巴指了指,“只是……”

 

只是生死聚散太难测,无常知道他想说什么。

 

船还靠在对岸,无常没有带着华山腾空,而是隔着铁链牵着他一步步走过石桥。两人一前一后下桥时,不远处的鹊桥也化作了光点,四只喜鹊腾空似箭飞散,其中一只在华山和无常间掠过。华山在那一瞬被晃花了眼,似见连着他和无常的铁链上,附着一抹红,再认真看,又没了。

 

错觉吧。

 

 

 

进了地府的地界后,换成了脑门上贴着符的小僵尸带路。小僵尸兴致很好,一边蹦一边指着远处模模糊糊的轮廓,给华山介绍四大名胜。

 

慢悠悠地不知道走了多久,终于靠近了彼岸花海中的桥。

 

又是桥,华山想。

 

“我要告辞了,”到了桥下,小僵尸突然蹦跶着转过身,“刚刚带你来的大人有话托我带给你。”

 

“他说,他其实不是奉命该追捕你的鬼差。”

 

“他赴约了,没有迟到没有失信。”

 

“他现在在桥上等你。

 

 

 

—END—

 

 

最后:

 

>灵感来自欧·亨利的《二十年前》。

 

3、武当三年前就死了,为了让华山好好活着撒谎闭关。但心里也惦念着有约,不肯过奈何桥,变相打工赖在地府,他也在奈何桥边等了三年。


2、缠着铁链那抹红是红线,华仔没眼花。


1、华仔死前手刃的就是害死道长的凶手,他是为道长报仇死的,其实三年前他就什么都知道了。


0、两个人一起投胎去了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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